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又失血过多,什邡等老郑一走就扛不住地躺在木板床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好像有人走进牢房,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她厌烦地想要伸手拨开,却不小心牵动肩膀的伤,疼得激灵一下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老者,穿着短打扮,肩头背着箱笼,活动间,身上有股子淡淡的苍木和皂角的味道。老者见她醒来,忙对站在牢房外的人喊:“大人,她醒了。”
什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万年县令周桐正穿戴整齐站在老门外,捕头张彪在指挥衙役把吊在牢房栏杆上的张兰氏尸体放下来。
周桐弯腰走进牢房问什邡:“你可知马三为何会出现在你牢房之中?张兰氏又因何而死?昨晚发生了什么?”
什邡看了眼张兰氏的尸体,说:“回大人话,小人昨夜睡得很熟,完全不知张兰氏是何时死的。”
周桐又问:“那马三呢?”
甲字号牢房里鸦雀无声,有些心思灵敏的人已经猜到昨晚的饭食不同寻常,但此时正值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际,谁也不愿多生是非,什邡亦然。她用左肩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面向周桐说:“大约子时左右,我被锁链声惊醒,睁开眼时,马三已经进了牢房,他拿了匕首想要杀我,情急之下,我用剔牙的竹篾伤了他。”
“他死了。”周桐说。
什邡看着被拖出牢房的马三尸体,摇头说:“我不知道,刺伤他之后,我失血过多,脱力昏倒在床上。”
周桐又问:“你可知他为何要杀你?”
什邡说不知道,她从来没见过马三,也没有恩怨一说。
周桐说:“听闻你父亲早些年死于马贼之手。”
什邡说:“是,死于襄州马贼之手。”
问完这些,那边仵作已经验尸完毕,将填好的尸格目给周桐看。周桐看过之后递给捕头,让他快马加鞭送到刑部,然后领着人离开县狱。
……
万年县狱巍峨的牢墙外,一辆金顶蓝围的马车已经停靠多时,年轻的车夫正百无聊赖地叼着狗尾草数县狱墙头上摇摆的蒲草。
周桐带着人从县狱出来,喝退了身边捕头,快步来到马车前:“大人。”他躬身做礼,低垂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车夫。
车夫是个身高体健的年轻人,头上戴着斗笠,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隐约露出的下颌线仍旧让周桐有种不敢直视的凌厉。
他定然不是凡人!
可转念一想,车厢里那位的身边怎么会有常人呢?
不多时,车帘被一只略显干瘦的手撩开,里面的人穿了一身朝服,显然是刚刚下朝归来。他抬头看了眼周桐,说:“周大人多礼了。里面是怎么个情况?”
周桐暗暗抹了一把冷汗,虽不知县狱的事情是如何传到这位耳中的,但既然问起,便要谨慎回答,思及此,他微微抬头目视着车厢里的人说:“回大人,昨晚一个叫马三的马贼闯进了一间女牢意欲行凶,叫什邡的女犯失手错杀了他。同牢房的另一名女犯叫张兰氏,是万年县同安当铺伙计的妻子,昨夜她在牢中用履带自缢了。”
车里的人又问:“什邡可是什家那个什邡?”
周桐回:“是,她父亲是什仲怀,几年前在襄州被马贼害死。不久前,什家另一女眷出嫁,什邡因嫉妒杀了准姐夫徐知县家的嫡公子徐晨风。”
坐在前面的车夫突然笑了下,嘟囔了一声嫉妒自己姐姐嫁给了知县公子?
周桐愣了下,目光看向车夫。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猛地抬头,周桐这才看清他的脸,是一张清俊非常的年轻面孔,细看,竟是与车里那位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他不敢置喙,说道:“是的。经查,什邡因嫉妒表姐与知县家中公子定亲,曾私下书信给徐晨风。案发当日正是徐晨风与什梦成亲的日子,席间,什邡收到一封信笺,送信人是南城的一个穷书生,因与人对诗输了,便帮人送了一封信到徐府。什邡收到信后,形态大变,突然急冲冲要去找什刹海。徐夫人命丫鬟引他去书房,但到了书房之后,她又偷偷潜入后宅新房,在房中用刀杀了徐晨风,目击这一切的什梦因惊吓过度而疯癫异常,每见什邡必惊恐万分,求她不要杀自己。
起初什邡并不承认自己杀人的试试,直到家中丫鬟指认,她确实常与徐晨风书信往来,并在家中找到两人传情书信。什邡推诿,说书信是假,这时徐晨风的书童说徐晨风在昨天曾经去过酒楼,并且与人对诗,让输了的那人在今日给什邡送了一封诀别信,示意两人此生无缘,不再联系。”
听到这,那马夫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问他:“那书信呢?”
周桐说:“徐知县命人搜身,果真在什邡的身上找到了一封双鲤信封,只不过什邡声称那是父亲曾经写给她的信。”
马夫说:“可那却是一封徐晨风亲笔写下的绝情信。”
周桐点头说是。
马夫没说话,回头看了眼车厢里的人,又飞身跳上马车,意思是,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车厢里的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对周桐说:“那马三怎会突然逃出牢笼,其他同房的人为何并没发现?”
周桐也疑惑,然而最让他感觉到脊背发寒的是,两个牢笼的牢门都没有破损痕迹,这说明马三是用钥匙开的门,有人提前给了他钥匙,示意他晚上去杀什邡。至于同房的犯人为何没有发现,这还用想么?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周桐的脸上坠下来,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车厢里的人微微敛眉,朝马夫看了一眼,对周桐说:“昨晚给犯人送饭的、看值的衙役都好好查一遍,再问问牢房里的犯人。”
周桐应是。
送走了马车,周桐总算站直了身体,朝不远处的捕头和衙役招了招手。捕头衙役一窝蜂冲过来,周桐面无表情地对捕头说:“把昨晚当值的所有狱卒全部带到府衙,本官要一一审问。”
捕头狐疑地问他:“大人的意思是,昨晚有人做手脚?”
周桐冷冷地看着他,捕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朝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看去。金顶蓝围,车顶的飘旗上若隐若现地绣着一个裴字。
长安之中,能用得上这种马车,挂着裴字飘旗的……
是时任范阳节度使的裴伷先!他怎么会在万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