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发放的糠菜团子早就馊了,鹿三娘就是因为一下吃了太多馊掉的团子肚痛,才愤怒以为傅家人害她,才跟莫婉娘吵起来,因而气死了莫婉娘。莫婉娘死后,众人兔死狐悲,但还要收拾好心情,关心活下来的人,于是,看着那些被鹿三娘抢了食物的孩子,傅家人十分自觉地匀出了自己的团子给那些孩子们。
可谁知道,这却是那些孩子的催命符。
到第二天,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开始拉肚子,大人症状轻些,可那些孩子,却一个个被折磨地苦不堪言,更要紧的是——因为拉肚子,赶不了路,官差大发雷霆。
没多久,这些病倒的孩子直接被官差丢弃。
他们的母亲、祖母、姐姐们哭泣着,哀求着,然而丝毫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只能看着他们幼小的身躯无力地躺倒在除流放队伍无人经过的野道边,等待他们的,是冻饿而死,是无人收尸,是被野狗秃鹫啃食血肉后曝骨荒野。
鹿野不是圣母,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惨剧在眼前发生,更何况对她来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费什么。
再者,刚刚傅霜知打掉团子的动作,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再加上她的提醒,应该能让傅家人改变做法吧?
不过,原著里,傅霜知有做过打掉团子的事吗?
鹿野挠挠头,发现自己完全没印象。
这是很自然的,一来鹿野本就是走马观花地看剧情,二来原著中傅霜知曾经的遭遇,大多都是主人公的推理倒叙,缺乏第一视角,自然也就缺乏具体信息,那么遗漏这么一个小细节,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鹿野也就想想,很快便不纠结。
而那边,傅家人听了“鹿三娘”的话,俱是面面相觑。
如果只是鹿三娘的话,傅家人自然不会相信,甚至会怀疑她说这话是不怀好意,故意想饿着孩子们,好给她自己省口粮。
但是先前傅霜知有了那样的举动。
莫婉娘不由看向儿子。
“霜知……”
傅霜知看向已经慢悠悠走到不远处老树下的“鹿三娘”。
说完那句话后,她也不管众人反应,动作甚至可称得上优哉游哉,仿佛已经没什么烦心事一般地,走到大树底下就一屁股坐下,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坐姿相当不雅,十分符合她一贯给人的印象,但是——
从他醒来,用石子砸破她脑袋,再到她醒来——
之后的一切一切,都透着股傅霜知说不清,但却心知肯定存在的怪异。
这个鹿三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傅霜知敛下眼眸,敛去眼底心思,随即对母亲莫婉娘道。
“这团子的确不能吃了,起码不能给孩子们吃。”
得了傅霜知这句话,众人便有了主心骨。
虽然不忍,但众人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团子分给孩子们吃,连那些团子没被鹿三娘抢去的孩子,也被众人阻止没有再吃。
好在刚开始上路,众人身上多多少少还藏着一些东西,有个妇人竟随身塞了数张大饼,虽然硬邦邦的,但起码不馊。
那妇人原本还有些不舍。
她夫君虽也算傅家人,却是旁支庶子,十分不受重视,日子也不大好过,甚至平日里还要妇人自己洗衣做饭,结果,傅家一倒,她夫君却也被砍了头。
妇人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也比绝大部分养尊处优惯了的傅家人更知民间疾苦,一听自己和孩子们要被流放,当即也没准备什么银钱(也没有),而是烙了好些大饼,藏在自己和孩子们身上,果然,等到上路时,那些私藏银钱的,银钱都被官差搜去,倒是她藏的这些大饼,虽然也被搜了出来,但官差们哪里看得上,给她扔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却也没再管,于是这些饼才得以保留。
这些饼,她原本是准备等实在饿地受不了时,再偷偷拿出来给自己孩子吃的。
但眼看那些同族的孩子们都饿着,且那位傅家麒麟儿亲口说了那些糠菜团子不能给孩子们吃,妇人狠狠心,咬咬牙,将自己私藏的大饼贡献了出来。
看着那些饼被分给孩子们,她心里好受了些,却也很心疼和忧虑。
假如有一天,她和她的孩子有难,其他傅家人能不能也帮她一把?
虽说都是傅家人,但日子好时尚且有许多龌龊,就比如她和她夫君,虽说顶着傅家人的名头,其实也跟寄人篱下差不多了,族中也有不少人平日里看不起、有事无事踩她和她夫君一脚的……
如今,傅家那些当家主事的男人们都被砍了头,只剩一群妇孺,孩子们且不说,妇人们可都是往日里攀比、争抢惯了的,之中互有龃龉的人可不少,这样一群人,能同心合力共渡难关吗?
正这般想时,耳边忽听少年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
“霜知谢过七婶娘大恩。”
伴随着声音,是“噗通”跪地的声音。
妇人,也即是傅霜知口中的七婶娘目瞪口呆,看着那位往日里被整个傅家捧到天上的麒麟儿,竟然、竟然……给她下跪?
而且,他居然认得她,知道她夫君在族中的排行?
傅七婶娘惊愣地甚至忘记了反应,忘记了言语。
傅霜知的动作却还没有完。
“仪琤、仪澜、仪斐……”
他一连叫了许多人的名字,却俱是刚刚被分到大饼的孩子。
这些孩子们最小的不过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都还懵懵懂懂的,听到傅霜知叫,却也都听话地跑过来——在傅家,傅霜知是所有孩子们学习的楷模,向往的偶像,是被父母耳提面命一定要尊敬和爱戴的对象,是以,在没有父辈的此时,他们下意识地唯傅霜知马首是瞻。
“给七婶娘磕头,要记住,是谁救了你们性命。”
傅霜知面色沉凝,对这些孩子们说。
“这这、这使不得!我如何受得?”七婶娘这才从傅霜知给她下跪的冲击中略微醒转过来,急忙摆手。
这些孩子里不乏傅家正房嫡系的少爷小姐,跟她这种人可不同,她怎么受得起他们的礼?
然而,或许实在是傅霜知光环太盛,那些孩子们很听傅霜知的话,傅霜知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便噗噗通通跪倒一片。
“谢谢七婶娘!”
“七婶娘做的饼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七婶娘,先生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傅仪澜今日吃了您半个饼,往后,我定还您一车饼!”
……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言语稚气且不乏令人发笑的,但七婶娘听着,却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把饼给出去的心痛和忧虑,也在这一声声童言童语中渐渐烟消云散。
她看向傅霜知。
此前,她虽然知道这位傅家麒麟儿,但却只知道他念书好,脑袋聪明,此时却又知道,这少年岂止是念书好。他是有大智慧的人。
有这个少年在,傅家就不会散,不会倒。
她坚信。
而这一幕,同样落在所有其他傅家妇孺眼中,除了完全不知事的小孩子,稍有些阅历见识的,都忍不住眼眶酸涩激动。
是啊,傅家还没倒,因为傅家的麒麟儿还在!
傅家人为傅霜知的表现激动时,不远处的鹿野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