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京都外的一处荒山后,我和穆渊才放松了警惕,我们俩随意地躺在半人高的草上放肆呼吸。
头顶的天蓝得很纯粹,万里无云,风也是轻轻的,周遭还散着青草的自然香。
“想不到皇宫的守卫就这水准,你自己肯定也打得过,自己跑出来不就好了?拉上我白跑一趟,真是累人。”穆渊抱怨道,他枕着手,嘴里叼着一棵草,半眯着眼看天。
“你都说想不到咯,我想不到很奇怪吗?”我侧头,白了一眼躺在我身旁草地的他。
穆渊是我师父的养子,自打我记事开始,我们仨就在一起生活了,所以我们接受着一样的教育,有着一样的思维和习惯。
他继续埋汰我:“阿瑜,在皇宫里好吃好喝多香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拼了狗命跑出来干啥子?”
“你才狗命。”我呸了一声。
人,约莫就是喜欢犯賤吧……
以前我在南边溪这个小村庄生活时,师父就说过,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宫里头,比如最美的姑娘,最好的画师,最好的厨子,最精致的食物……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对皇宫十分向往,一度生出了到皇宫走一走的想法。“走一走”是盗行术语。后来因没有路费只好作罢。
终于到了我十八岁的这一年,我不知从哪处踩的狗屎起作用了,京都里来了人聚集在南边溪的小竹屋前。一行人挑着箱子停在了门前,一众男子的穿戴都是一模一样的,为首的女人妩媚多情,身后跟了两个穿戴和模样都相似的年轻的姑娘。
睡到日上三竿的我推开竹门,刚想叫穆渊给我打点饭,被迎面走来的秀美女人吓了一跳,那美娇娘盈盈一笑,给我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你搞错了,我不是君朱,这儿没有姓君的。”我慌忙解释道。
眼前的一群人强忍着笑意。
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当朝异姓王爷赵霁的次女,是他的宠妾所生。至于为什么现在才认我,一是当初他听信谣言将我送出了府,如今谣言已破;二是他现在有求于我。
得知身世后,我先是震惊,而后伤心,继而有些愤恨,最终决定让他们滚回去他们来的地方。但穆渊私底下拉着我去聊了一番,他拍着我的肩膀,叹了一口老长的气,“以前我一直都想,我这么气宇非凡,肯定是什么达官贵人的私生子,总有一天,我爹会带着一众随从来接我回去享福的。没想到这种话本子的剧情发生在你身上,你须得回去体验一番,再告诉我你的心得体会。去见见你没见过的世界,要是厌倦了,你再回来找我。”
人生苦短,重在体验(享乐)。
于是我就这么抱着玩的心态去了京都,去见那个素未谋面的王爷爹爹以及我从未看过的繁华。
王爷爹爹赵霁看到我后,并没有设想中的“失而复得”“抱头痛哭”这种表现,搞得我白白期待了好久。他反复细声念着我的名字“穆瑜”,不一会儿就皱了眉头,“穆瑜木鱼,听起来不好,你以后就叫回赵璃吧。”
赵璃,听起来好像更有文化的样子,我十分满意这个名字。
十八年前,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和赵霁交好,两个人的正妻恰好都有了身孕,于是圣上酒后吹了个牛:“若我继位,你家闺女就是我儿的太子妃。”在赵霁的助力之下,圣上成功入主东宫,并顺利地当上了皇帝。
其实这桩婚事压根儿轮不到我的,因赵霁与正妻生了个嫡女,只可惜我那素未谋面的姐姐三月前不慎落水,感染风寒去了。
所以,我在瑾王府学了两个月的礼仪后就被送进宫里去了。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和带有目的的认亲,我对赵霁实在生不出什么深厚的感情,答应和太子成亲的理由也是很随意:普天之下,有谁地位比太子更高,还比太子更有钱?只有当今圣上了,但是圣上太老了,我这年纪轻轻的还是十分看脸的。投资一个比较稳妥的太子是一个十分稳妥的决定。因我自幼长在山野,也没见过太多异性,对男子毫无想象。还有,师父给我传播了“皇宫里什么都是世间顶配”的这种思想,这导致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和太子成亲更踩狗屎运的了。
婚期来得很快,匆忙得我见太子杨玄烨的第一面竟然是在大婚典礼那天……
交泰殿里里外外的装饰都是金黄艳红居多,绫罗锦绸挂在高台檐下,两侧的文武百官站得整整齐齐,幕后的乐师奏着极为喜庆的曲子。我持着金丝鸳鸯团扇遮脸,偷偷瞥了他一眼,随后与他一起朝拜君王天地百官,之后就再没有之后了……值得一提的是,这杨玄烨长得不错,唇带浅笑,下颌线清晰,还颇有些熟悉,然而只是匆匆一眼,很难记住他的模样。
寝殿内燃了上百支红烛,火光映着红罗帐的虚影,风吹动,忽明忽暗,始终是浅红明黄的色调。这氛围,很适合“早生贵子”。
累了一天的我又困又饿又渴,抓起那两杯合卺酒一饮而尽,而后不顾管事姑姑的百般劝说,就直梃梃地躺下了软榻。
这一夜,我在忐忑中带着期待,心头上是挥之不去的紧张慌乱,只得借酒压住我的情绪,用不懂礼数的做派掩饰自己的慌张。混乱的我最终听到管事姑姑那令人瞬间平静的话:“太子殿下去了宋良娣寝宫,娘娘不必等了。”
心,就在这一刻缓了下来,刚刚困扰人的情绪一下子消散,很快我就沉沉睡去。
之后的日子就是每天去皇后太后那里晨昏定省,后来皇后发觉我没那么有文化,两人之间存在交流障碍,于是就免了我的晨昏定省,让我好好学习,做个合格的太子妃。满心欢喜的我就应了,欢欢喜喜跑回去吃喝玩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原以为成婚后应该是多一个人与我一起斗蛐蛐、舞剑、喝酒、划拳的,但我老见不到杨玄烨,这实在是令人苦恼……期间我去找过他几次,但他的宫人都说他在宋良娣处或在与人谈要事……我碰了几次灰,就只好放弃了,在东宫衣食无忧,不过日复一日也百无聊赖。恰逢此时收到了师父的密信,他在信中只留下寥寥几句,然后就叫来了穆渊带我出宫。可见事态严重。
“京都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吗?”穆渊又一次发问。
“没有!”我不耐烦地回道,下意识的发觉自己口是心非了,要说留恋,确实还有这么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