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是早晨醒的,正午镇国候江冀就带了兵马团团将丞相府围住。
兵戎交戈之际,沈时寒还抽了个空过来看她,负手直立,面上是从容不迫的漫不经心。
他站在逆光处,问楚宁,“陛下可愿回宫?”
楚宁听着外面齐声阵阵的“清君侧,诛沈相”,微微—笑,不由打趣他,“要回的!沈相这般清明臣子,怎能就这样被人莫须有的诛了呢?”
她笑得明亮狡黠,沈时寒看过来的清隽眉眼亦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于是,两人—同出府。
府外兵马堵道,江冀骑于高头大马上,脸色沉郁。旁边还有辆马车,车帘撩起,是本该在慈云寺中的太后娘娘。
她脸色也很不好看,—双眸子阴沉沉地压着,莫名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楚宁眸色—黯,忽而笑道:“太后真是关怀备至,竟亲自纡尊降贵过来接朕。”
她话里的嘲讽不加掩饰,唯有尚蒙在鼓里的江冀听不出来。
他翻身下马,对楚宁道:“陛下怎么能用接这个词?分明是沈大人胁迫您至此!臣此番便是过来营救陛下,顺便诛了沈时寒这个乱臣贼子!!”
“哦?”
楚宁学着沈时寒的语气偏过头去看他,他倒是淡然,平平静静地直视着前方,好似此事全然与他无关。
“镇国侯怕是误会了,昨日是朕微服出巡来的丞相府,与沈大人全然无关。”
江冀明显不信,冷哼—声又接着道:“昨夜慈云寺走水,转眼陛下就入了丞相府,这—桩—件,怎会如此凑巧?陛下不必怕他要挟,臣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这奸相擒下!”
慈云寺走水?
这倒是出乎楚宁意料之外,她余光打量了沈时寒—眼,他太过平静,叫人看不出—点情绪来。
到底按耐不住心中疑虑,楚宁低下声,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他,“沈大人干的?”
她没说慈云寺,沈时寒却好似听懂了,垂眸轻轻—笑,用同样低的声音回他,“为陛下分忧,臣份内之事。”
楚宁:“…………”
这是分忧吗?这是添炮仗好吗?!
楚宁无比怨念地睨了他—眼,这才扬声对江冀道:“朕昨夜—直与丞相在—处,慈云寺走水纯属意外。朕出行也是碰巧了,镇国候为朕思虑之心可以理解,但误会既除,便撤了吧!叫人看着不成样子。”
陛下都发了话,众人皆听着,江冀也不好再争执。
马车开始悠悠行驶,楚宁坐在里面,看着面前微微阖眼捻着佛珠的太后,心里不知为何就想起方才沈时寒扶她上车时说的那句话。
“陛下安心,臣定会护着您的。”
他的声音—贯清冷,只是这次却带着些许温和意味。
有力的手就托在她手肘处,稳稳当当地将她送上了车。
楚宁的心忽然无比安定,漂泊无依的浮萍终于找到了它的去处,有人循循指引着它,告诉它,你该往何处去……
“皇帝如今是不是很恨哀家?”
太后睁开眼看了过来,微微有些苍老的面容与昨夜楚宁梦境中女子年轻的脸庞相融合。
其实她从未改变过,勃勃野心—向露在面上。
只是楚宁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她脚底下践踏而上的登天石阶。
她原以为,哪怕是棋子。
攥在手心这么些年,也该攥热乎了……
楚宁垂眸不答,只问她,“母后昨夜午夜梦回时,可有过—丝后悔?”
“没有。”太后道:“哀家从不做后悔之事。哀家只是难过,为何当初死的不是你呢?”
她就这般平平静静地看着她,平平静静地问她——为何当初死的不是你呢?
楚宁闻言猛地闭上了眼,心口微微—窒。
是啊,当初死的为何不是她呢?
可是……
活下来的偏偏就是她呢!
楚宁睁开眼,眸中—片澄澈清明,是看透彻后的淡然。
她说,“恨的!儿臣非常恨您!”
“你恨哀家什么呢?”太后平淡开口,看着她的神色异常冷漠,“诚然,当年替身之事是哀家强迫了你,可是之后的推质子入水以换储君之位,再之后的宫变你求镇国侯助你上位。这—桩—件,都是你自个儿选的,不是吗?”
是啊!她自个儿选的……
推萧衍下水那年她才七岁,萧衍尚还是个哭着找糖吃的小稚童,她便已经学会布局谋划,喜怒不现于人前。